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就停在院子里，车把上的铜铃早已锈成了暗绿色。我蹲下身摸了摸歪斜的后座——那里的铁皮被磨得发亮，隐约还能看出几道指甲划过的痕迹。
初三那年，我赌气不肯住校。爷爷便每天清晨五点起床，载着我在晨雾中穿行七里路。后座太高，我总得踮着脚尖才能爬上去，冰凉的车架硌得大腿生疼。"坐稳喽！"爷爷的蓝布衫被风鼓起来，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。
那天早自习考数学，我故意把试卷揉成团扔进垃圾桶。班主任打电话给爷爷时，我正在车棚里踢石子。远远看见那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冲进校门，车筐里的铝饭盒叮当乱响。
丫头，跟老师认个错。"爷爷额头的汗珠滚进皱纹里，手指局促地绞着车钥匙。我别过脸盯着围墙上的爬山虎，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喘息声，像台老旧的鼓风机。
那天回家时落了雨。爷爷把蓝布衫罩在我头上，自己弓着背蹬车。雨珠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，在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晕开大片水痕。车轱辘碾过水洼，溅起的泥点爬上他露在雨靴外的灰袜子。
后视镜里，我看见他通红的鼻尖和紧抿的嘴角，突然想起车筐里那个摔变形的饭盒。掀开蓝布衫，雨水混着咸涩涌进嘴角。爷爷的背猛地僵直，龙头晃了晃，终究没回头。
第二天车座上多了块棉垫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像是匆忙间缝上去的。我抱着爷爷的腰，脸贴在他微微佝偻的后背上。晨风掠过耳畔，铜铃叮当响着，震落了草叶上的露珠。
上个月收拾老屋，在樟木箱底翻出那件蓝布衫。阳光从雕花窗格里漏进来，照着袖口磨出的毛边。恍惚间又听见叮铃铃的车铃声穿透晨雾，载着年少时不懂事的倔强，和那些被雨水泡发的清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