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，空气里飘着细碎的冰晶，像谁把糖霜撒在天地间。我隔着教室的玻璃窗呵气，看水珠顺着蜿蜒的轨迹滑落，模糊了操场上那棵老槐树最后的倔强——枝头仅剩的几片枯叶正在寒风中簌簌发抖。
记忆里总有个佝偻的身影会在这样的清晨等我。奶奶的羊绒围巾裹着厚厚三层，怀里揣着用旧报纸包好的烤红薯。校门口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，枝桠间漏下的阳光斑驳地落在她银白的发梢上，远远望去仿佛戴着一顶碎钻织就的帽子。那些年每个初冬的清晨，我都是捧着这样一块烫手的甜蜜走进校门的，指尖的暖意能撑到第三节课间操。
放学路上要经过一片杨树林。积雪未至的时节，满地金黄的落叶像被打翻的颜料盒。我和阿明总爱在这里比赛"踩落叶"，新落的杨树叶还带着些许柔韧，踩下去会发出类似泡泡纸爆开的清脆声响。暮色四合时，我们常蹲在路边看卖糖炒栗子的老人翻炒砂锅，铁铲与铁锅相碰的叮当声里，焦糖的甜香混着柴火气，在冷冽的空气中格外浓烈。
去年初雪那天，我在医院走廊看见邻床老人床头柜上的搪瓷缸。热气袅袅中浮着几颗红枣，暗红表皮被温水泡得发亮，像极了奶奶总塞在我书包侧袋的那个保温杯。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记忆中的药香冲淡，恍惚看见她坐在老藤椅上捣鼓中药罐，砂锅里翻滚的党参黄芪在冬日里蒸腾出云雾，把厨房玻璃蒙成磨砂质地。
如今放学路上再没有人往我手里塞烤红薯，杨树林改建成停车场后，连落叶的声音都成了奢侈品。但每当寒风卷起围巾的流苏，我仍会下意识地护住领口——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些被体温捂热的清晨，留住梧桐树下那个等待的身影，留住所剩无几的、会发光的冬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