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把最后一丝金粉洒在河面上,我蹲在护城河边的石阶上,看着水面漂浮的油污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。父亲的在口袋里硌得生疼,上面"污水处理工程师"的烫金字在黑暗中微微发亮。
第一次跟着父亲走进污水处理厂的那个清晨,消毒水混合着淤泥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巨大的曝气池里翻滚着墨汁般的污水,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,却掩不住刺鼻的腥臭。父亲戴上橡胶手套,从沉淀池捞起一团污泥:"这是城市的代谢物,每个马桶冲下的秘密都汇聚在这里。
生物反应池里,浑浊的污水正在经历奇妙的蜕变。活性污泥中的微生物军团正狼吞虎咽地吞噬污染物,曝气装置喷出的气泡像无数透明的水母。父亲指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据:"COD(化学需氧量)正在下降,这些小家伙今天的晚餐很丰盛。"控制室里,二十年前的显微镜下,轮虫与钟虫仍在玻璃片上跳着永不停歇的华尔兹。
深秋的暴雨让泵站压力表疯狂震颤。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,父亲和同事们穿着荧光服在暴雨中穿梭。当溢流阀终于停止嘶吼时,泥浆已经漫到他们的雨靴边缘。我递过热姜茶时,看见父亲的手套上沾着卫生巾的残片和避孕套的橡胶圈,这些人类生活的私密碎片,此刻都成了亟待处理的寻常物件。
三年后的毕业典礼上,我戴着安全帽站在新建的生态湿地旁。睡莲叶片托着昨夜雨水,芦苇丛中白鹭单腿独立。曾经黑臭的污水经过十二道工序的洗礼,此刻正沿着陶粒滤料缓缓流淌,在人工湿地完成最后的净化。父亲的白发在风中飘动,他弯腰掬起一捧清水,皱纹里漾着笑意:"看,这是我们和微生物共同完成的魔法。
暮色渐浓,护城河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。口袋里的不再硌人,我知道每盏灯火下的隐秘都将找到归处。污水处理的奇幻旅程里,那些不堪的、羞赧的、肮脏的秘密,终将在光与微生物的共谋中,蜕变成滋养睡莲的清泉。